天羅地網
標題:
悼吳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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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
陳柱民
時間:
2013-12-17 13:09
標題:
悼吳昊
講古佬吳昊
《壹週刊》第1012期 非常人語 (2009年7月30日)
今年九月吳昊退休了。即將離開任教廿年的浸會大學電影、電視系,只願收集香港野史度餘生。
彌敦道命名一百周年,他到書展講昔日的彌敦道趣聞。
張愛玲的劇本《南北一家親》、《喜相逢》即將出版成小說,他寫導讀。
劉天賜說他是香港野史寶藏。
在無綫當編劇時,用苦澀的成長當創作養分,寫過《網中人》、《千王之王》、《家變》,都成為經典。
他是歷史博士,出版過的書《太平山下》、《歲月留情》、《香港電影民俗學》,全部都是記載老香港的世情人事。
他早就決定不生兒育女,只視好戲與美食,為快樂泉源。
吃盡天下美食,六年前卻患上食道癌。
喋喋不休的說歷史,只為告訴在溫室成長的新一代。
「Life is a freak show。」六十二歲的吳昊說。
當年還未有任何電影、電視劇製作課程,只有無綫辦製作人培訓班。他負責培訓編劇。 「曾經整個五台山的人都叫我做昊Sir。」他慨嘆新一代,只靠指引做事;資源過盛,令新一代腦袋便秘。他打算退休後學聊齋的作者蒲松齡魚樵對飲,繼續為香港寫歷史。
吳昊說故事特別動聽,談什麼他都可以由歷史典故、時代背景說起。他原名叫振邦。「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最多用振字做名,因為亂世人人都想振奮人心。」
名字太普通,中學投稿寫影評已用筆名吳昊,貪兩個字形相像。談到老人舊事他總愛配以聲效一人分飾幾角地演繹,記者與攝影師以為在聽廣播劇。
說到今日的自己,他就腼腆了。
他寫的劇本蕩氣迴腸,但希望將自己的人生寫成一個最平淡最乏味的劇本,將負擔、焦慮、煩惱減到最少。
「前半生不由我操控,後半生揀自己喜愛的電視行業。」
他一生人只做過兩份工作,在無綫由編劇做到創作部主管共十六年。八九年已加入當時的浸會學院電影、電視系,由講師做到系主任。
「專業是天長地久的。」
他早就選擇不生育,家裡只養貓,高峰期養了五隻。
「自己的成長經歷過許多磨練,面對困難時一樣心力交瘁。對下一代我有一種恐懼,不認為他們有能力面對生活。」
但世上最偉大的編劇叫上帝,祂用生、老、病、死為骨幹、悲與喜編織人生。
「大事由上帝決定,其餘由我編寫。」
他視電影與美食為快樂的泉源。
上帝偏要在他的生命劇本加多一個章節。六年前發現自己經常打思噎,檢查才知道食道內有癌細胞。
「一隻腳踏進了墳墓。」
除了太太外他沒告訴朋友、家人。連定居加拿大比他年長四年的哥哥,都是在朋友口中得到消息。
「最怕哭哭啼啼的情節。」
主診醫生沈祖堯對他說:「若劏開食道發現無得醫,只會幫你『聯』番。」問他:「劏唔劏?」
太太建議他見心理輔導員。
「我最不信的工作就是輔導工作,問題無得分擔只有自己面對,沒勇氣的人不想親手寫自己的劇本,才會叫人代畫兩筆。」
「劏。」他刪減糾纏的情節。
由證實患癌到做手術,前後只十日。
護士說他剛完成了一個瘋狂的手術,最少要在睡床上休息三個月。
「我第三天就像科學怪人一樣在醫院行來行去。」
可有化療、電療?癌病究竟醫好了沒有?
「唔好問咁多病啦,成日講病。」
憶述沈祖堯那句:「無為而治。」
「這句話我最啱聽。可以做的做了,其餘的順其自然,何必強求?」
他沒再覆診,由身體無為而治;看似豁達,記者發現他辦公室有一疊戰癌魔的剪報。浮過生命海,都只是向浸會請了兩個月假,放不下的是教育工作。
作者:
陳柱民
時間:
2013-12-17 13:09
生命是場戲
今日曾蔭權告誡新一代看電視無益,不如看書。電視節目又被評反智、低能。作為一分子無限感慨。
「教育是兩方面的,證明我們也培訓了識要求的觀眾。」
他來自電視台,知道行業的無奈,是個永恒的矛盾。
「電視台靠賣節目給廣告商賺錢,節目是商品。一個節目成本一百萬,一個月製作費以億計,未計二、三千員工。叫電視台點敢搏?藝術講原創、突破,商品講穩陣,就是這麼老套的。 」
他曾經叫愛電影的學生不要做製作,用別的方法去滿足你的熱誠。
可惜今日的學生,連熱誠都沒了,用買名牌的心態讀電影。
「買唔起一萬蚊的LV手袋,買個六百蚊的LV鎖匙釦都好。
「浸會傳理系是名牌。新聞、公關不取錄,才進同隸屬傳理系的電影電視。畢業一樣可以話我浸會傳理系畢業,搵工較容易,可能有些同學係咁諗。」
面對這些同學,他的目標已經不是傳授什麼知識,像教中學生一樣只求引起他們的興趣。
「上堂前先叫同學輪流說五單『騎呢』新聞,引起學生的興趣。Life is a freak show,越騎呢的事越引人入勝,之後才教他們說故事的技巧。」
同學選他做最受歡迎教授。
新一代沒經歷,他認為歷史能擴闊思考,可惜一講歷史,課堂只剩空凳。
「拍電影不只用手,腦袋要思想。今日的學生只重技巧,一講電影史就無興趣。播放經典電影《大國民》一類,連大陸來的碩士生都不願看。沒基礎,點創新?」
他在東莞出生,五十年代,國民黨撤出東莞區域,管治真空,家族經營的雜貨鋪與家人都成為搶劫、標參目標。
「一家人識行的都隨父母走難來港。」他兩歲多,剛識走路。
一歲的弟弟還要手抱,要奶媽餵奶,父母唯有把他留在東莞由姑婆照顧。
一家人本來住在中環的小房子。他讀初中時父親肺癆過世後被逼遷。
「殖民地政府最壞是『恰』孤兒寡婦,收地要我們搬離中環的家,去銅鑼灣半山住。」
母親沒知識,不懂向政府索償,嫌當時的銅鑼灣半山未開發,自行在中環租屋。
「這才知道,知識可以改變命運,創造權力。」
靠早年移居夏威夷的祖父接濟過生活,母親用買房子的錢,供他們三兄弟完成大學。哥哥振明中大英文系畢業,有電腦及傳理雙碩士學位。他考進中文大學社會學系。
「只有鄉下的細佬,被視為黑五類沒資格讀書。」
中學階段已替《學生周報》寫影評,七一年大學畢業後當過中學教師。七三年在無綫當創作主任的周梁淑怡,銳意成立一支年輕、有學識的創作班底,他被招攬入無綫當編劇。
替諷刺時弊節目《七三》做資料搜集,每日看十多份報紙,將奇趣的新聞都剪下來。如戰後香港出世的第一百萬個嬰兒,出世紙編號是一○○○○○○、叫盧文錦,在一九五六年出生,獲生力啤送出兒童教育保險一千元。
五三年,有個男子叫馬光喜,愛扮女傭打住家工,還以女人身份嫁老公,被判坐監,有電影公司請他拍電影。以為粵語長片劇本浮誇,原來是真有其事。
「芝麻綠豆的新聞,只要能反映當時的生活的,都剪下來,該跟進便跟進。」
家裡收藏了五、六十本剪報,剛出版的《香江騎呢錄》、早年推出的《香港掌故系列》,資料都是來自這些剪報,劉天賜說他是香港野史的寶庫。
故事在人間
新一代創作人以為對着電腦就能度出驚世好橋。
「周梁淑怡最影響我的說話是:『同我出街執條橋返嚟。』」
故事在人間。
大陸改革開放,他第一次回鄉,廿年沒見面的兄弟在廣州火車站重逢。
這正是他七九年的作品——《網中人》的結構,周潤發與亞燦兩兄弟背景像他兩兄弟,電視劇成了經典。 剪報時發現殖民地政府,七三年廢除一夫多妻制後,頒令全港黑市夫人及二奶必須到人口登記處登記,一時逼爆登記處。
他的父親和母親自由戀愛,祖父卻一早為父親娶了個童養媳,家裡一直有兩個女人。
「很多家庭都面對這樣的矛盾。」
一九七四年激發他寫《家變》,電視劇人人共鳴。 當了兩年編劇,便進升成編審。是成長的人與事告訴他,人性與時代息息相關。
「姑婆是地主,農民揹着一袋袋米來交租,她懷疑不足秤,會一手倒落地,在租客眼中她霸道;但細佬被批鬥,她用身體護着弟弟,揚言要批就批大人,我們看她是偉大。」
當時的紅衞兵,逼父親的童養媳站出來指證全家,她寧俾人打到血流披面、也不肯站出來指證。
「可見每個人都有偉大可愛的一面,大時代令人變成美麗的故事。」
他一邊工作,一邊到港大讀中國歷史碩士,九九年獲歷史博士學位。 八九年,浸會學院籌辦電視、電影學系,他是行內少數實踐與理論並重的人,獲聘為助理講師。
「用前半生的知識回饋社會。」鄭丹瑞、張小嫻及寫《無間道》的莊文強都是他的學生。
「新一代遲熟,十八、廿二還像小學生,到三十歲時他就知歷史的重要。」
他致力寫書。
「因為文字可以留世。」
他去過上海搜集舊廣告,認識了全中國唯一研究中國廣告史的徐百益,今年已經八十多歲,和繪畫月曆的專家金雪塵,兩人都生活潦倒。
「無人重視歷史。」
九月退休,那些有關老香港的資料,花了八十多個紙箱還未能收起。電視、電影公司,常向他借閱資料,他曾想過每次收費,成立基金,協助一群貧困的文人。
「歷史無人重視,資料怎會值錢?」
唯有全部放進迷你倉內,只留寶貴的在身邊。
「唔捨得又點,人生就是如此。」
從不穿西裝,只穿著converse波鞋T恤的吳昊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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